王羽佳(右)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保罗·维根斯坦

◎杨浪（做过老总的书生）

6个月前，卡内基音乐厅，王羽佳与雅尼克·涅杰-瑟贡执棒的费城交响乐团，完成了一场马拉松式的演出——耗时4个小时，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五部钢琴与乐队作品，包括四部钢琴协奏曲和《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》。谢幕前，指挥家雅尼克在王羽佳面前双膝跪地双手合十，这一瞬间不仅点燃了整个卡内基音乐厅，而且点燃了远隔重洋的国内音乐界。

这不是指挥家第一次“跪服”了，上一次是去年托马斯在王羽佳演奏科萨科夫的《野蜂飞舞》之后。

北京小姑娘王羽佳6岁学琴，18岁在渥太华演出了“贝四”，25岁与伦敦交响乐团合作了“拉三”。她认为拉赫玛尼诺夫对她影响最大。而那位伟大的俄罗斯音乐家18岁写下《第一钢琴协奏曲》，35岁完成了以浓烈情感表达和艰深演奏技术而闻名于世的《第三钢琴协奏曲》。这个年纪的王羽佳在这场音乐会的四个小时中，弹了五部拉赫玛尼诺夫的钢琴协奏曲，音乐史上肯定空前，基本绝后了。

在我，其实更喜欢她的《左手钢琴协奏曲》。除了2016年她与意大利圣塞西利亚交响乐团合作的版本，还有2018年与维也纳爱乐乐团的版本。此曲有格拉夫曼的版本、弗莱舍的版本，都不似王羽佳的炫目炫听。

王羽佳的演出服装总有人不满，不过没有人对她的音乐魅力和手速不满。一只手弹，而且是左手，而且是钢琴协奏曲，而且好听得不要不要的。无论如何不可思议。

拉威尔的《左手钢琴协奏曲》就是一个传奇。这部作品是专门为维根斯坦写的。这个与奥匈帝国捆在一起的家族，几百年里涉及钢铁工业、制造业、文化艺术的各个领域，勃拉姆斯、马勒、理查德·施特劳斯都是他家的座上宾。没办法，他奶奶就是个钢琴家。保罗·维根斯坦是这辈的第七个儿子，可是他弹琴刚出名就一战了，钢琴家上了前线，在索姆河战役之前被炸断右臂，还被俄军俘虏在西伯利亚战俘营关了一年。战后他立志继续弹钢琴，并给他认识的好几位作曲家写信，希望专门给他写单臂演奏的乐曲。

保罗有个比他还著名的弟弟——路德维希·维特根斯坦，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，其思想对二十世纪的世界哲学面貌产生了巨大影响。不过，他在世时只正式出版过一本哲学著作，即《逻辑哲学论》。逝世以后，他的学生和朋友遵照其遗嘱，从他遗留下来的2万页手稿中整理出版了大量著作，其中最重要的当属《哲学研究》。

拉威尔专门给维根斯坦写钢琴曲并不奇怪。一战中他也入伍当兵，在军中任货车驾驶员。战争对生命的摧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有切肤之痛，这是我在《左手钢琴协奏曲》的开始部分分明体会到的。而后的诙谐、光明是拉威尔与维根斯坦骨子里的东西。经历过战争的艺术家，写悲悯与写壮怀激烈都不奇怪，却高下立见。

拉威尔不是家世优渥少年显赫那类，而是扎实广博、经历丰富的那种。他早年与德彪西同党，晚年与拉赫玛尼诺夫、穆索尔斯基、勋伯格过从紧密，所以频谱路子宽阔。在左手协奏曲里，技巧之复杂，以至维根斯坦跟他请示，想局部改得简单些，被他拒绝，你请我写，就按我的来！所以左手的原貌、魅力和门槛就这么摆着，是钢琴家们的一道考验。

我以为科学与艺术之间的打通一定是音乐——音律的数学性，声学的物理性质，音乐传承与基因图谱的关系。天才演绎天才，勤奋也很重要，但确有很多干（读第一声）勤奋而未通灵的，这就是常才、庸才与天才的区别了。

王羽佳她爸是搞打击乐的，妈妈是专业跳舞的，一个节奏，一个韵律；然后她爷爷给儿子新婚送了台钢琴，小两口儿都会弹，女儿当然熏陶了。然后就是基因加师承加勤奋了。

社会学家有个理论，说任何一个人在七个人之间就能够与跨时空的其他人建立联系。这事听来挺传奇。咱们从维根斯坦算起，他奶奶是门德尔松的学生，而门德尔松12岁时因为音乐天才与72岁的歌德有一段过从，门德尔松与舒曼1843年创办了莱比锡音乐学院。一百年前，中国近代音乐鼻祖萧友梅毕业于这所学院。好多好多年以后，北京姑娘王羽佳演奏了拉威尔给维根斯坦专门写的《左手钢琴协奏曲》。

串起来的一部音乐史。

还是这个姑娘，半年前用一气呵成的五部拉赫玛尼诺夫，证明了当下钢琴演奏的高峰是一个北京姑娘完成的。

2023.7.3

供图/杨浪